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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间能嗑到的最终绝恋

【瓶邪|修文出本】最佳搭档 卷四(8+9)

正剧+脑洞,原著背景+哨向设定。

从《他们在干什么集》开始,一路陪你走向沙海。

原著架构有改动。

出本筹备,修文重发,欢迎捉虫捉错别字。

 

卷四:匪石之心(8)

“你们找归找,我多说一句。”黑瞎子踢了下脚边的东西,“这些散乱一地,图纸也好机密也罢,看来早就被人翻过一遍,晚了不知多少步。”

言下之意,被人闯入过,有些东西可能已经被带走。我抬头一挑眉,“明白。霍老太太在世的时候,不就对这儿念念不忘吗?”

“那时候进沙漠的队伍,可是鱼龙混杂。”黑瞎子摸摸下巴,“非要出个意外,才决定终止。”

我心说,莫非是那场黑瞎子遇见蛇柏后逃亡的费洛蒙幻境……闷油瓶忽然开口:“不晚。”他像在回答黑瞎子上一句话,淡淡道:“不到最后,还不算迟。”

也像是在讲给我听,我听了有所触动,心道你这家伙果然与我站在统一战线。“你找出什么来了吗?”

闷油瓶在乱七八糟的档案堆里,找出几份人员记录。仿佛与之前小满哥叼出来的卡片有所呼应似的,记下某某年某某工位的安排,年龄确实都很小。

且不管为什么这里会有金属冶炼、拆装之类的岗位,往后再翻,会发现这些“工作者”几年后新增一页记录,在相对密集的一段日期中出现几条“测试通过”“反应良好”之类的描述。

我抬头看着闷油瓶,他静静地等我整理结论。一时间脑中滑出一个滑稽的想法,那是什么东西的质检报告吗,某处有个加工厂?我重新低头翻了翻,只有几份,样品数量太少,不过大同小异。

黑瞎子蹲下身和我们平齐,从我手里把东西抽出来,口气说得真假难辨,“欺负瞎子我看不了字,这上面有什么?”

“大概是质量检验报告,”停顿一下后我补充道:“质检对象是活人。”

其中有一份写得尤其奇怪,“反应恶化”,下面紧接“回收”二字,看着心惊。回收什么?在哪回收?

黑瞎子听到我的回答,面上愣了一瞬,“原来还真是。”

有些事情摆在台面上的时候,会让人感到非常不舒服。

那上面的年份提醒着我们,这个地方本来就沉寂很久,一切都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。我沉默片刻,问黑瞎子:“那时你受霍家雇佣来这里,要往外运的是什么?”

“明知故问。”他扯起笑来,“那些东西包着一层金属,很坚固。我看到的封装一开始就是那样的,这也就是这个地方很早之前做的事情。”

黑瞎子站了起来,“收集并储存。似乎在挖掘矿场,还是个蛇矿。”

那些都能很好地解释一些问题,但依旧无法说明,原本好好干活的人怎么突然变成了某种测试的对象?至于蛇的信息素能测出什么来,答案已隐约成形。

我想看看那些记录里是否有家庭背景,毕竟在那个年代背景是个重要因素。可是并没有相关记载,光凭一个名字,我根本判断不出一个孩子与九门有多少亲属关系。

如果说最初在繁盛的家族里选出人去参建工程,然后不知怎的工程性质忽然转变,对家庭和家族来说都是重大的打击。倘若后面又不断把新的人选送进去……我捏捏眉心,想起了老九门突然衰落的年代。

黑瞎子显然很不适应我俩这种节奏,有些不耐烦了,抬腿要走,把地上的纸张踢得哗啦作响。有几张掀翻过来,落到我脚边,我低头瞥一眼,居然不是文字了。

铅笔速绘,而且工整地进行了标序整理,标注着日期和绘者,又写上了所绘内容叫做地下景观。我瞅着纸上的建筑,背景涂了几个线团作模糊处理,主体的小楼并不是刚才看到的图样,像是不属于这里。不过风格样式有几分熟悉,仿佛在别处见过。

黑瞎子催促着,我俩置之罔闻。闷油瓶到我身边看了半晌,道:“与张家古楼的制式相似。”

 “你确定?”我脱口而出。

他道:“凭采光这一点就很像。”

那个我倒记得,采光不对,这是他家古楼样式图当初给众人留下的深刻印象。闷油瓶既然说相似,肯定是不止这一处相似。然而张家祖坟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,与这里有哪门子关联?

黑瞎子从我们的反应上仿佛瞧出了点什么,“你俩不如再去别的地方看看,惊喜很多的。”

 

我拿上那几张形似张家楼的绘图,和闷油瓶走了出去,在门口蹲坐等待着的小满哥便立即抬起了头。我摸摸它的头顶,心说光是样式相似也就罢了,还标了地下这两个字,特别地言之凿凿。这搭建的风格看上去属于古代,肯定比基地工程提前。

可是我们脚下所站的地方,就是个地下的工程,真正的“地下”好像是另有所指。以这座基地为原点的话,地下即是建筑最后一层的下方。也就是刚才在图上所见的,位于某个入口之下的未画出的部分。

黑瞎子说过,蛇与费洛蒙的封装和运输,是这地方的产物,那么这“原材料”在哪里?就藏在沙海中,就埋在这下面了。

既然蛇矿里出现张家的痕迹,这个工程的用处可能需要重新考虑一遍。那些人在开发蛇矿的同时是不是也对张家留下的遗迹做了考察?而且很有可能,人们在真正开发之前根本没料到会遇见其他的人工建造。

这样看来,那就是张家楼简化版二号。虽说应该不像广西的那样作为祖坟大本营,至少证明了曾经有一群姓张的来过这里。

想想也是,这样一片沙漠,历史上怎么可能没有姓张的捷足先登?第一个脚印怎么可能是由近现代的当局所踏上的?绕了一大圈,在这里又碰上张家,于是那种环境陌生感在我心中陡然锐减。

我顿时对黑瞎子说的工程深入豪华游不感兴趣了,这一趟还是选自由行比较划算。黑瞎子有些痛心,道:“徒大不中留。那下面连我都没去过,一切意外由你自己承担。”

“我之前所做的种种,无非为了快人一步,混淆其他人的视听。”我道:“要是在这地方动作还不快点,不就本末倒置了?”

黑瞎子连连道好吧,接下来我们直奔地底而去,自上而下穿过这个偌大的工程。所到之处都是一片阴森,无人再管理,有些地方能明显看出运作中断的模样,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曾容纳了多少人。

只是在逐层往下的过程中,不知怎的涌出一股很奇怪的感受。我觉得词贫,不知如何形容,就好像身体里挖出了一口泉水,水流渐渐蹿出来,而且越冒越高。又看了看闷油瓶和黑瞎子,他们两个并无异样,只有小满哥过来蹭了蹭我的裤腿。

我心想下面大概真的有蹊跷,或者只是自己体质特殊的原因。闷油瓶忽然转头看着我,带着询问的眼神。我忙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,表示没有麻烦。

之后我们到达底层,发现这层的甬道变窄不少,还固定了好几扇铁门。门上有锁,但敞开着。其实这些门都不牢,与其说是禁止人出入,更像是用来提防某些生物。

走到最后一个拐角,我便脚下一顿。那地上赫然露出个方形开口,光线照下去,灰尘中显出一部升降机的轮廓,我心道怎么是个电梯间?

环视一圈,旁边是操控装置,但这里的电早就断了,也就没法使用。再说我没用过这玩意,看不出新旧规格,更别提上手了。我心想黑瞎子没准在工地上混过,就转身问他:“这个你会不会?”

“生活再不济,我也没有沦落到工地搬过砖。”黑瞎子指着那东西道:“我进城好多年,就算是农民工也翻身了。”

目前出入口仅有面前的这一个,我们尚不敢就这样贸然下去。倒是小满哥显得激动,或者说是亢奋,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。黑瞎子低头看了看,“你儿子怎么了?”

它跟着我走过很多路,我家遛狗大多遛在非比寻常的地方,和普通人家不一样。可是小满哥若在这里乱跑,我也实在怕它闯祸。闷油瓶俯身抱住它,正欲将它按回原地,小满哥突然撒腿挣脱,跳进那通往地下的入口。

它跳在升降机的平台上,落地的力度很大,整部设备摇摇晃晃。我想着该怎么把它哄回来,就听见了那种机器老化腐朽后嘎吱嘎吱的残喘声,心中登时冒出不好的预感。眼看那面平台就要下坠,我往前一步打算跟着小满哥跳下去。

一眨眼的工夫,闷油瓶迅速伸手把我拦到后面,他自己却上前一跃。随后一人一狗都在我眼皮下消失,老旧的机器终于承受不了重量,往下坠落,像巨石一样咚的一声砸下去。

我跪下来撑在地上,朝井下喊道:“有没有事?”

闷油瓶很快把手电的光线投射上来,晃了一下,淡淡道:“没事。”我借着光看清了底下的深度,没有想象中那般恐怖,但也够呛,此时闷油瓶和我有十米左右的距离。小满哥被他一手松松地搂着,好像也知道闯了祸,安分下来,抬起头看着我。

黑瞎子跑去捣鼓了一阵操控仪器,但一点用也派不上。那部升降机损坏得十分彻底,只降不升,降下后便升不起来了。如果我想下去,倒可以借助那些垂直的导轨,爬杆似的爬下去,只是有一定难度。

我问闷油瓶下面有什么,他说是类似岩洞的构造。黑瞎子听到后失望道:“居然不是地下车库。”

我算了算,心说这才多少米,为什么一下从沙层变成了岩层?除非沙漠下面有一座硬搬过来的山。这完全不符合地质学,若说是人造的,可能性也很小。

反正我左右都要下去,就让闷油瓶在下面别走太远,决定自己先在这一层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,或是以前的人留下的线索。毕竟这可能是离蛇矿最近的地方了,不会一干二净。若是真的什么也没有,那我就硬着头皮爬那杆子。

我站起身,扫了一圈,发现黑眼镜走远了。他站在那里向我招了招手,似乎是发现了某样东西叫我去看。

那是块挺隐蔽的区域,走了半圈后,眼前出现条笔直的走廊,两侧摆了很多的桌子和橱柜。橱窗上厚厚一层灰,隐约看得见里面放满了玻璃容器,好像什么试剂。仿佛是发现了山洞里恶龙的宝藏一样,我谨慎地想了想,问:“这些是你今天才发现的?”

黑瞎子笑了一下,“我是没办法决定你的选择的,信不信由你。”

这种特殊的信息载体,在保证投递准确性的同时,也产生了很多限制。这也是为什么人人都寻找那种体质,而我的存在便非常微妙。

我打开橱窗,里面各种液体,颜色或深或浅,盛装在细长的试管里,用塞子堵着。这些信息素无疑是无价的财宝,由生物体内取出装好,可以直接读取。我拿了支颜色最浅的,捏在手中把玩,这上面贴了便签,手写了一个编号和上世纪的日期。

如果基地中要进行什么实验或测试的话,这些确实是必不可少的。黑瞎子抱着手臂,道:“你确定现在读取吗?”

“是你叫我来看看的。”我说:“你觉得这东西有问题?”

“不是。”黑瞎子踌躇了一下,推推墨镜,“因为这个地方太特殊了,我觉得什么都可能发生。”

我知道他那种人在多年经历中已经锻炼出了一种直觉,如果他断言会发生一些从未遇见的状况,那结果必定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。不过也只停留在直觉阶段,讲不出逻辑。

我晃了晃试管,一路下来的那种奇怪感受更清晰了,现在可以明确地说,这份影响来自脚底下,似乎下面有什么东西等着我去接近。那像是一种压迫性的精神刺激,但对我来说仍在控制范围内。

我是打定了主意,要从这费洛蒙中找出些曾经存在的信息。我不能浪费自己的能力,更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退缩。我对黑瞎子道:“等会儿你千万别喊醒我。”

“这么说我可以打醒你?”他问。

“什么方式都不行,总之我要读完一个全程。”我尚不知道读取期间会发生什么,不过和黑瞎子一样也有种不乐观的猜想。“你就准备点纸吧,”我道:“结束后我可能留很多鼻血。”

黑瞎子看着我,忽然道:“要是哑巴来了,我怎么拖住他?如果发生了什么,他保准冲上来。”

我无声地笑笑,道:“这距离不算远,他肯定已经听到我们的对话了,他知道我的每个决定。”

救世主真难当,我心说,还得一个人扛。可是如果再重来一百遍,我也不会改变这个选择,闷油瓶知道我现在的性子,所以不会轻易阻拦。

黑瞎子叹口气,“我收回之前那句话。”他指指自己的胸口,“你不会真的认为姓张的不会痛吧?”

“我知道的。”我坐上一张桌子,背靠橱柜,拿着试管。心想,他把心都给我了,我当然知道,可是我的也交给他了。

我仰头把试管里的液体滴进鼻腔,信息素开始侵入神经末梢,所有感官陷入混乱,慢慢进入幻境。整副身子麻麻涩涩,好像从脚尖到头顶每一寸都泡在调味料里,感觉非常强烈。

 

听见的第一句话是:“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
这男人的声音并不苍老,但语调中透着沧桑。景象清晰后,我看到个中年男人,鬓角星白,微皱着眉。从熟悉的眉眼中可以清楚地辨认出来,是我爷爷。

事到如今没什么好惊讶的了,既然九门曾多多少少地参与过,就少不了爷爷的影子。他这副模样我看不出年纪,爷爷的前半生沙里来土里去,后半生在江南听烟雨,所以光凭面貌无法判断岁数。

我的视角是斜上仰视的,在一个小笼中,看着爷爷下巴的感觉有点新奇,甚至有种冲动去帮他老人家把胡茬刮刮干净。在爷爷面前,显然还有一个人,也就是我这一方的视角。两个人坐在一间会谈室一样的房子里,陈设无比简单,一套桌椅,一个搪瓷杯。

另一个人回答道:“有几年了。”

沉重,可以明确感知出这一段信息的主情绪是沉重。除此之外,又掺杂了很多担忧。

我看不见另一个人的脸,也听不出这声音属于谁,大约和爷爷年龄相近。这个人把搪瓷杯向那一侧推了推,道:“这一路干燥得很,你喝点水吧。没有茶叶,这里物资很匮乏,喝水都不是件容易事儿。”

这个人对爷爷的态度既不是亲近奉承,也不疏远冷漠,说话很稳重。爷爷的脸上也是看不出明显的喜怒,紧紧绷着表情。他说物资匮乏气候干燥,莫非这里就是当年的基地内部?我只有一半的把握,不敢断定。

爷爷端起杯子喝了口水,微微嫌弃道:“苦的。”

我没看到附近有狗,爷爷是孤身一人来的?看样子这地方条件艰苦,很有可能是爷爷不忍心让他的宝贝们来受罪。不带狗,也能说明一件事,此行不需要狗,他一人之力便足够。我琢磨着,不需要那些祖宗,那么掘土倒斗的选项可以排除,还可以排除搏杀。毕竟爷爷养狗的另一目的,就是防卫、保险。

没有多少絮叨闲聊的环节,爷爷问:“之前有多少个了?你们让我做这事,想来也是找不到人了。”

那人道:“那种影响太厉害,所以才想请你一试。”

感觉这是在请高人出山。我想起爷爷晚年很喜欢清静舒缓的夕阳红生活,大概就是因为以前被左一件右一件的事情搞烦了。

爷爷语气十分平淡,“如果我也被影响了呢?”

那人道:“情况不对的时候,自然会营救。”

似乎有些风险,爷爷到底是答应了什么?我心想。

“然后继续找人过来?”爷爷道:“那,如果我能侥幸逃过那种影响呢?”

“再好不过。”那人语气不变,“那再继续试试看,能否反过来影响它。”

两人口中的“影响”为何物?我越听越迷糊,爷爷的本事好像很大。

爷爷的情绪带了点激动,但仍表现得不明显,如常道:“你偏偏来管这档事,究竟在想什么?”

直接问出这种话,我想两人的关系至少是熟悉的。那人道:“是想知道,那东西究竟是什么?”

爷爷沉默片刻,那人非常耐心地等待。爷爷端起那杯他视之为苦味的水,喝了一口,然后站起身,那人亦跟着起身。我的视角随之改变,笼子小幅度的起起落落像是脚步的节奏,仿佛被他们一直带在身边。

出来以后,外面是条走道。与我之前见过的基地场景大差不离,不过是处于使用中的状态,甚至还有灯光亮起。沿途路过不同的区域,匆匆瞥一眼,有些像厂房,有些则只是小房间。我能看见那些门后的人影,不知他们忙些什么,心道这里废弃之前也是有点活气的。

他们走了很长一段,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。无人开口说话,好像刚才那番谈话已经耗尽体力似的。我作为一条蛇,不由觉得无趣和着急,恨不得让眼前的幻境快进。

这么想着,两人的步伐真的快了起来。我原以为是两位当事人也急着赶路,但是看到了前方爷爷的双脚,才发觉这事似乎有点复杂。他走路时两脚的距离,即步幅没有变,只是动作的频率变大了。

若是赶路,应是大步快走。也就是说爷爷没有迈开步子,却像碎步一样加快速度,这样的动作滑稽又异常。我心中一动,加速的不是动作,而是时间,正如同画面快进一般。

实在太古怪了,我心里这么想着,幻境的速度又恢复正常,以正常的姿势和频率走路。这种事情还是头一回遇见,我愣了愣,再次有意识地加快时间。画面闪现的速度越来越快,我正惊讶于这种操控方式,却猛地头疼起来。

像一包炸药在脑中爆开,强烈的震波又传向四肢百骸,身体从里到外似乎都伤得千疮百孔。按理说在幻境之中本身的存在感会被削弱,可是现下那种疼痛非常鲜明。更可怕的是波及到了我的意识,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搅乱了精神,全盘失控。

我把重心从幻境挪到身上,守住自己的防线,那些难受的副作用才消退下去。以往我读取费洛蒙,纯粹是被动的,如今竟然能进行些“处理”,好像更进了一步。时间疾速掠过的时候,场景变化得眼花缭乱,相反,放慢之时,又能达到近乎静止。

我暂且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怎么一回事,这种经历,好比爱做梦的人有一天突然能操控梦境。对信息素的读取更深入了些,很多模糊的细节和情绪都得以感知。这样的幻境越来越不像普通的睡梦,而是一份需要去分析和处理的数据。

最后我看到这两人的目的地,与我们一样,是那通往地下的升降机,一模一样。这下终于可以肯定,这场幻境发生的地点就位于沙海之下。爷爷竟要去蛇矿吗?我看了圈周围,他还是没有带狗来。

那人好像要与爷爷一同前往,由于角度问题,我也看不到他们拿了些什么工具或装备。旁边站着升降机的操纵员,将两人送下去,光线一点点暗淡,消散在头顶。那个人道:“等到你出来以后,或许可以真的结束吧。”

爷爷接道:“不会有真正的结束。我们有下一代,下一代还有下下一代,什么时候才能干净?”

我爷爷预言得很准,我不由得莞尔一笑,因为现在他的孙子确实来到这里,来到同一个地方。

到了那所谓的地下,我莫名觉得,即将展现在眼前的可能会是我从未看到的东西,不禁专注盯着画面。但是过了很久,没有声音响起,也没有光源亮起,好像就此中断一般。我稍稍犹豫后,决定以自己的意志推快时间。

这段信息顿时崩散了似的,变得混乱无度,连带着向我这个读取者发起冲击。这就好像涟漪轻荡的湖面猛地变为海洋浪涛中的漩涡,稍加松懈就会无力抵抗。我心说果然发生了出乎意料的状况,头次遇上这么混乱的信息素。

我稳住心神,又仿佛有了什么人的助力一般,总算抽出自己的意识,逃脱了那片域界。

睁眼时,汗珠从脸上滑落,才发觉自己满头大汗。我正被闷油瓶抱在怀里,估计刚刚就是他出手相助,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过来的。

闷油瓶抬手抹去我脸上的汗,我转了转头,看到黑瞎子背对我们,站在墙前像在面壁。“刚才那段时间里,我有什么表现吗?”我问。

黑瞎子仍面对着墙,“有几次似乎很痛苦,你好像做了噩梦似的。你俩好了吗?那我转过来了。”

我闹不懂,我俩一个搂抱怎么刺激到他了?黑瞎子边说边转了回来,“卿卿我我的事情,我可不敢打扰。”

我摸了摸脸,倒是争气地没流鼻血,抵抗力强多了。想起这次诡异的读取,我道:“你说得对,这回不一样。就像做梦还能介入其中……性质完全不同。”

这像一个挑衅,或者说是邀请,越发激起我对那个地方的探索欲,似乎那下面并非蛇矿那么简单。我没法了解爷爷后来发生了什么,因为他们下去以后,信息素就毁坏了。

升降机废了,只能利用导轨。我见闷油瓶身形灵活得像个猴子,顺杆爬了下去,便也两手抓紧,双腿夹着杆子,抵达底部。小满哥正趴在下面,我感觉它似乎被闷油瓶教育过一通,闷油瓶做了个手势,我儿子才敢站立起来。

我几乎无法想象闷油瓶如何驯狗,让他开口都困难,更何况对着一条狗。打骂就更不可能了,思来想去,只剩下眼神这一条路。但是我儿子在同类中算得上数一数二,怎么可能被看了一眼就收回它的气势?

 

下去之后,直通岩洞。我摸了摸洞壁,手心竟然有些潮湿的触感,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是个岩层的事实。黑瞎子站在上面,看样子他不会下来。我一想,确实是时候分道扬镳了,各人造化各人命。

但是黑瞎子的脑袋仍探出来,没有缩回去,仿佛在思考什么重大命题。他脸朝着我们,隔着十米的距离道:“你有没有做过清明梦?”

我停下脚步,抬头道:“什么梦?”

闷油瓶出声道:“是清醒状态下做的梦。”而后也抬头看着黑瞎子,等那个人后续的台词。

“我想了一下你说的那些话。”黑瞎子道:“现在就单纯地谈一谈正常的梦吧,有些人在梦里是知道自己在做梦的,当然这个也能通过训练达到。”

我不解道:“那不就是鬼压床吗?”

黑瞎子摇头,“差远了。梦境是由人的思维所决定的,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做梦,你想,那就能随心所欲改变梦的内容,是不是这个理?”

我还从未听过这种说法,黑瞎子又道:“成为梦里的造物主,完全不受限制。只要保持这种平衡,稳定地清醒着,凡是大脑想得到的事情,都可以在梦里实现。”

听起来实在是很理想化,我怀疑道:“真的存在这种梦吗?”

卷四:匪石之心(9)

“能做清明梦的人很少,所以这个概念的普及率不高。”黑瞎子话锋一转,“我跟你说这些,并非要你一定相信。只是想告诉你,也许从现在开始,信息素不再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东西了。这可能只是个开始,我也不知道这件事预示了什么。”他顿了顿,无所谓地笑道:“不过那些事情我以前就没怎么搞明白过,或许你们到了下面真能找到些什么吧。”

他抬腕看了看表盘,吹声口哨,“我在这地方待的时间够久了,霍家的队伍该等急了。”

闷油瓶看向我,我点点头,迈开前进的脚步。

黑瞎子说的那些未免天马行空,我从未做过那种梦,也从未听旁人说过那种梦。其中的门道,谁知道是不是他临时瞎编的一套说辞?但是又说得确实有点道理,这里面似乎有个相当关键的点,我还没参悟透。

这是货真价实的岩洞,一点泥土都没有。而且甬道修得非常窄,两人并行巧巧能紧挨着通过。

虽然比盗洞宽多了,但这环境比下斗时还差。若是一般的古墓,往土里打个盗洞,钻下去便是。即使有千种机关,不论花样如何变化,离不开打洞的中心思想,就算搞砸了也能打洞寻个出路。可是这石洞里,凿个窟窿都费劲。如果被堵在某个地方,那就真的堵死了。

从头到脚,周围那些石头表面粗糙凹凸,仿佛这甬道只是开凿出来用作通行,简单粗暴,甚至还很原始。与上面那个工程比起来,手笔十分敷衍。

途中又看到一些二次开凿的痕迹,不知道是想拓宽还是挖出什么东西,致使甬道的形状好像被狗啃过一样。不过重点都不在于此,我研究了一下这石壁的材质,由于开凿而留下了乱七八糟的纹路,但是它本质上是一种我见过的“石头”。

这种材料经过不同的凿刻,表面的粗糙度不同,光照下的光泽也就有所不同。它的颜色是非常深的,乃至于接近黑色。我想了想,遇到它的次数还不算少,以往每次产生什么奇怪的新情况,总是伴随这石材的出现。

一两次兴许是巧合,多次下来就不得不让人起疑,是不是那些事情的根源就在这里?但是这么大批的石头,占据了岩洞的所有空间,还是第一次见,以前遇见的更像分离出来的部分。

这样的规模,在我所见过的地方里,唯一能匹敌的可能只有秦岭那棵巨树。想到这,我心中一动,莫非真的是同种材质吗?秦岭里的树是青黑色的,所以一直觉得是青铜,不作他想。我看了看闷油瓶,他也觉得这个不简单,一手撑在洞壁上,显然想到了很多。

往深处行进,开凿的程度越来越大,甬道也随之扩宽。渐渐地,地上显出一道凹痕,不太明显,笔直地不断向前延伸,似乎是车轱辘碾出来的辙印。但是我又照了另一侧,并没有这样的印子。

我想当然觉得车辙应成双出现,转念一想,独轮车也不是不可以。这地方的存在本就十分突兀,再来辆什么车,岂不是更匪夷所思了?

小满哥的反应表现得很奇怪,就好像又不服管束似的。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,心知这地方诸多古怪,怕是有东西刺激到它了,接下来会出现什么,谁都不能保证。于是我停下来,让我儿子待在原地不许动。

它也知晓我的意图,听到命令后乖乖坐了下来,我俩在它的目送下继续前进。

眼前似乎看到了尽头。手电的强光照出个模糊的轮廓,我眯着眼睛一瞧,视野远处像是一户人家的房子。之所以给我这样的印象,是因为一看就又小又简单。我有点神经质地回头看了看自己来时的路,以确认一下,这个与周遭环境脱节的东西不是我所幻想出来的。

这样一个诡异的岩洞中,别说砌墙封瓦了,运根木材都困难万分。我们走近后,发现还有更绝的。因为没有土层,地基直接裸露在外,很低的一层。我蹲下身稍作打量,很有古法的味道,但更像是摆个样子,毕竟在这地方派上的用处不大。

我心说张家在这里留下的,就是这个吗?从年代上看挺古老。我不禁问自己,如果我是第一个发现沙漠下秘密的人,我会做什么?我建这样一个东西是为了什么?

闷油瓶已经推门进去了。双开式的门扉不知有没有做过防潮处理,但是朽化得厉害,也正说明这里一直有水气萦绕。我从原先看房基时跪趴的姿势站起来,大概是动作过猛,出现了一瞬的眩晕。

我心想着难道是忘了补充营养出现低血糖的症状?应该过个几秒就好,谁知越发地头晕眼花,一团金星乱转,脑袋里突突地疼。我站在原地没有继续走,迟迟缓不过来。

闷油瓶出来找我,他折返出屋,站在我面前扶着我。我听见他叫了我的名字,但我没法回应他。又出现了尖锐的耳鸣,嗡嗡的杂音里,隐约传来一句话。并不是闷油瓶,而是像另一个人在说话:“要去哪里啊?”

带着三分恼怒,三分反抗,三分乖戾,还有一分疲惫。

“哦。”

这是一半妥协,一半不情愿。

我几乎都能想象得出,说这话的人是怎样一副表情。

来回不过几秒钟,耳鸣消失了。也看得清眼前的景象,这阵眩晕倒是来得快走得也快。我恢复后急忙环视四周,视线扫过每个方位。这里除了我们之外,空无一人,安静得能听见心跳。闷油瓶见我没事,便先松开手,我又抓住他的手臂,“你听见黎簇的声音了吗?”

闷油瓶皱眉看着我,认真地摇头。我这时有些茫然了,那肯定是小鬼头的声音,是从哪里传来的?为什么闷油瓶反而没听到?

我微微仰头,看到坑坑洼洼的洞壁,心说难道声音是从别的地方传给我的?黎簇其实不在岩洞,而是在上头那个工程基地里?或是还在沙漠上?但仍无法解释,为何这声音只有我接收到了。

这里有无数奇怪之处,我深吸一口气,决定暂且放一放。我跟在闷油瓶身后踏进门里,发现屋里密密地堆放着石磨一样的东西,都不方便落脚。我左右看了一圈,墙边的更是垒得很高。有的石盘摆放得十分工整,有些则胡乱丢在地上,好像被洗劫了似的。

这些是开凿出来的成品,我知道石盘里有什么。我猜它们就是原型,蛇卵在“石头”中孕育,藏在类似气泡的孔洞里。

“原来你们家曾经是个养殖大户。”我对闷油瓶道。

在石盘的侧面,有几个字雕在上面,表示方位,似乎是指示石盘来源的区位。我心道看来这些工作做得很细致,开采个蛇矿都做出了数据库的感觉。圆盘的形状便于移动,一个个滚在地上,怪不得留下了那些辙印。

幸好没让小满哥跟过来,我心说如果它来到这地方,指不定会发疯。

散落在地上的石盘大多经过了采集,里面的蛇卵似乎被取了出来。上面那个基地在建造的时候,若人们突然发现有个奇怪的岩洞空间,再加上张家留下的遗迹,恐怕比我现在还要一头雾水。我是习惯了那些不合常理之事,但别人肯定觉得撞鬼了。

不过,会不会有人看出了这里和张家之间的联系?我心说,这样可以说得通。所以有心人找到擅长淘沙倒斗的九门,后来的工作便拜托给他们。可是,一般人不可能知道张家的存在,那得有多大本领?

工程里的人在考察这里的同时,循着张家的足迹,发现大量的蛇与费洛蒙……脑中忽然灵光一现,我想到了那些在基地里可能进行过的“测试”和“实验”,难道他们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从张家的历史活动里得到了启发?

于是到了后来,把信息素试在人身上,乃至于试出人命来……如果招来的那些孩子确实与九门家族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,也就会有一部分人真正拥有读取的能力。但这样的情况潜藏着一定风险,把握不当的话,意识紊乱,便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中。

当一个人变成“疯子”,直接了断显得不人道,别人自然想方设法将他隔离开来,让其自生自灭。我自己身上经历过这种相似的事情,虽然记不得了,是由闷油瓶叙述,但大致经过我是清楚的。似乎这是一个定律,只要身上有着觉醒的潜力,就避不开那些来自外界的恶意。

 

闷油瓶把手电翻了过来,垂直向上,射出一道光柱。他站在屋子中央偏左的位置,我走过去一看,上面没有顶。

并非整间屋子没有顶,而是独独中间一块,周正端方,像特意围出一圈天井。可是这鬼地方一丝光亮也无,根本没有开天井的必要。我再一看,外头应该是那岩洞的顶壁,而就在这块区域里,有个倒挂的石锥塔。

也不知道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工雕刻的,顶上那根石锥就直挺挺指向下方的房里,跟个发射器似的。受了这里潮气影响,锥尖上凝积着水珠,我眼睁睁看到一滴正巧从我眼前砸落下来,视线不由自主跟着从上到下移动,最后看向脚下的地面。

与那方形天井相对应,地上筑起齐膝高的方台,摆了只接水的小鼎。我暗中一怔,感觉这里七七八八的门道比我想象中还多。不止如此,一旁还摆了个禅垫,早就不干净了,长了好些霉斑。我抬头看一眼,又低头,心说这是休息时接水喝的地方吗?这速度比坏了的水龙头还慢。

弯腰仔细瞧了瞧,在方台边缘竟然还有只铜香炉,那种古代专用来供奉祭拜的样式,里面堆满了香灰。这东西一出现,便有些拜神的意味。宗教对应着人的无知面,不知在这里拜的是什么神明?连个佛龛的痕迹都没有,更不用说神像。

我转头问:“张家历史上曾经供拜过什么吗?”

闷油瓶摇头道:“未曾听说过什么特别的拜神仪式。”

这就奇了,光秃秃的香炉摆在这里,我心想拜空气吗?我来回走了走,有个打坐的禅垫,难不成拜的是活人?细想又不对,若说有什么东西让人不得不心怀敬畏乃至于用香炉供奉,一定是一个虚幻的形象,并且会带来一些没法解释的现象。

凡是使人类产生敬畏之心的东西,都可以演变成文明里的神灵。要么保佑自己顺利,要么安抚神灵不再作歹。那些东西一直工整地摆放在这里,说明无论是历史上的张家,还是之后建造基地的人,都怀有同样的敬意。

我道:“难道这就和土地庙一样,拜的是这里所有东西?”

我小时候在老家,有几回跟着大人拜土地。那是间田边的破庙,比茅房大不了多少,成人在里面都直不起身子,弯着腰活动。印象最深的是那股子味道,因为空间狭窄,浓烈的檀香挥散不去。神像也就几十公分高,拜的时候不只是土地,还有河道和水塘。

闷油瓶抬头看了一会儿,道:“拜的是这岩洞。”

我假想了一下还原后的场景,一个人跪坐在蒲垫上,一根石锥垂在头顶,伏身磕头,再供三根香……这里的遗迹中很多摆设似乎都是出于祭拜,可为什么要拜?这地方虽古怪,却还是挺平静的。

走出屋外,我忽然有点晃神,脚步无端地不稳。地下不见天日,我们看不到白昼黑夜的变化,只能根据手表上的时间判断,现在是夜色很晚的时候了。我心想莫非真的老了?这种熬夜都挺不过去,不禁心有戚戚然。

脑子里确实有些浑沌的感觉,我对闷油瓶说要歇一会儿,便靠着老屋的墙角坐下。也许折腾了这么久,需要恢复精力。完整睡一觉不太现实,合眼打一盹也好。

闭上眼后,身体似乎一下变得疲惫不堪,但是不知为何,精神越来越清醒。而且清醒得很奇怪,意识起伏不停,仿佛在浓雾中东奔西走,安歇不下来。等我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,猛地出现了一幅画面。

一张青黑色的平面上刻着许多繁复的花纹,即使只出现了一瞬,还是能感受到那股寒冷的气息。体内的意识又不知奔向了哪个角落,场景一闪,看到一根根沉重的铁链。这不是做梦,似乎就是精神开始跳脱,杂乱得很。

最后好像针扎的气球一样,瞬间的爆破后荡然无存。我只来得及看到一扇巨门立在黑暗的石缝后,如同始于洪荒的神迹。心脏重重一跳,我睁开眼皮。脑中的理智开始告诉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,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,那扇门竟是开着的。

 耳鸣再度响起,这回像是刺啦的电磁音,我又听到黎簇的声音。他说:“知道了。这不是最底层吗?”就好比一阵风送来远方的声音,隐隐约约,微弱得无法捕捉。

一切转瞬即逝,我完全清醒之后,看到闷油瓶有些凝重的目光。他道:“你又听到什么了吗?”

我点点头,心说不仅听见,还看到了什么。刚才的那些仿佛一个碎片化的梦,可是我不知为何十分确定,那不是梦。那种感觉更像是磁铁在磁场中受到影响,被无形的力推动起来,所以与自己无关,是来自外部的什么意识。

我俩不约而同地仰起头,看着这方岩洞,以及那个不知是人还是鬼做出来的石锥。我们两个心里有了些许猜测,但是都没有说出来,那个想法实在太诡异。

我渐渐明白了,为什么之前的人要将屋内做成寺庙供奉的样子。

我抬起手捏捏眉心,闷油瓶把我这只手牵过去握在手里,淡淡道:“刚才发现了一个东西,你来看看。”

他把我拉至屋后,整间房子的后部贴在石壁上,稍稍嵌入,这种融进去的风格更使我不禁想起广西的张家楼。闷油瓶一指,手电一齐照在那道嵌缝上,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射出了反光。

我定睛一看,是一截弧状的粗铁,半埋在石中。这道铁箍后面,则是一节粗硬毛糙的东西,我用手指戳了戳,心念电转,心说这表皮的形状和颜色不就是蛇柏吗?

“怎么回事?”我道。

闷油瓶握着手电从下到上照了一遍,示意给我看。几根粗大的蛇柏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,攀附在壁上,向上延伸了一段便彻底埋了进去。至于我们所能看到的那些露在空气中的部分,被许多三指粗的铁箍固定着,活似紧箍咒。

此处的蛇柏比我们之前见到的要粗壮得多,不过死气沉沉,没有丝毫动弹。莫非这也是张家的杰作?我顿时感到厉害过头。

闷油瓶叫我来看,肯定不是为了显摆他们家族多么牛逼。这似乎是一套装置,那些铁箍两边还敲进楔钉,钉上好像又接上了别的东西,但是至此便埋到石里,辨认不出。我往前挪了一步,脚边踢到了什么,低头一看,一个弩机般的玩意儿竖在地里。

没有弦和箭,但是比弩机复杂百倍,不如说是个复杂的机关更合适些。它应该是装置的起点,或者说是总控制机。我上上下下打量着,工艺做的很细巧,唯一能活动的地方,是顶部方块一样的扳机。

这方面我是门外汉,便转头望向闷油瓶,想知道他有何高见,那家伙却仍在研究蛇柏上的铁箍。我把头凑过去,“还有什么问题吗?不过话说回来,这么箍一道就能钉住蛇柏了?”

他手指在铁箍上摩挲一阵,然后伸给我看,指腹上多了些灰色的石粉。我掰起他的指头,心说这是什么?难道那植物怕这种成分,从而有了制伏的办法?我抓着他的手,把手指按在一截蛇柏上,那玩意微不可察地一颤,果然对粉末的刺激十分敏感。

我正思索着粉末是从什么东西中研磨出来的,又是在什么地方发现了这种成分,突然听见了小满哥奔跑的脚步声。我对步伐的节奏已经非常熟悉了,一回头,果然是我儿子的身影。它冲着扑向我,直立起来脑袋拱在我肚子上,舌头伸出来直接蹭着衣服。

之前明明让它坐在原地,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一路跑了过来。小满哥两只前腿扒着我,做出回头的动作,再转过来抬头看着我,然后又回头,如此反复几次,我立马了然,拍拍它的脑袋。

它突然飞奔过来,肯定是因为待着的地方出现了异常。闷油瓶拉着我慢慢后退,缩到房后与石壁的夹角里,唇前竖起一指示意噤声,接着又低头看了眼小满哥。它收到这个眼神后,果然一动不动,连舌头都收回去,不再发出哈哧哈哧喘气的声音。

原来真的是用眼神驯狗,我心道。

我们屏住呼吸,耐心等了很久,耳中听到一群人走路的声音。这次的声响,显然闷油瓶和我都能听见。那些人的脚步声比正常人轻,其中只有一个人的脚步显得稍重,对比之下便非常突兀。而且除了脚步声之外,没有任何说话交流的声音。

这群人好像不说废话,这下子我便没法从言语中推断来人的情况。不爱说话的大多都一鸣惊人、能力莫测,给我的感觉像是遇上了一队的闷油瓶。我心说虽然看不见,总归可以感知到对方的意识吧。然而接着察觉到,这石窟里好像什么都不起作用了。

短暂的惊惶后,我忽然想到了其中的关窍。早在我和闷油瓶去秦岭的时候,那棵青铜树周围也仿佛强加干扰一般,生生截断我和闷油瓶之间的联系。莫非这地方同样如此,好比在强磁场中消去了磁体间的相互作用吗?

可是,我心说,这石洞又不是青铜。我回想起秦岭中所见的场景,回想这一路来见到的“石头”,大多是深色,甚至黑中泛青,光泽奇怪。石头也好,青铜也罢,其实我们一直不确定真正的材质为何物,便用已知的语言去指代。莫非,它们真的同宗同源?地域环境和雕凿方式不同,就随着时间慢慢产生了差异。

 

那群人还是不说话,只听见脚步渐渐接近。人数肯定比我们多,战力很难算。我们三个人和狗动也不动,躲在暗处伺机待发。

脚步停下了,而后有个人口吻冷硬地说:“你去找那只狗。”

我转过眼珠瞪了一下小满哥,心说儿子你怎么掉链子?竟然早就暴露给对方了。

然后另一人轻声嘟囔道:“到了这鬼地方,就为了找狗吗?”

是那小鬼的声音,不知他现在混在个什么样的队伍里?后面就再没有人声了,不知那人是怎么回答黎簇的,反正没有开口,小鬼头哦了一声,听起来挺不乐意的:“要是里面有陷阱怎么办?”

有人回答道:“狗的主人在里面,即使有陷阱也多半破坏掉了。”

闷油瓶一手按在刀柄上,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出鞘。我的心猛然一跳,心想难道他要在这里干起来吗?我对他摇了摇头,而后指指那个弩机一样的东西,示意并不是没有退路。

闷油瓶点点头,虽然明白我的意思,仍是将刀刃拔出一截,微微侧身,显然是一个将我护在身后的姿势。我便明白了,不论如何,他只是下意识考虑我的安危。

黎簇那小子没有练过,走路的声音比他们重,一步一步走了过来。目前在这石窟中,我们看不到那些人,对方也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。但那只是时间问题,我俩藏身的地方算不上隐蔽,他们迟早会找到狗的主人。

小鬼和他们的几句对话里,透露出一种不平等甚至胁迫的意味。黎簇和我们一别后,到了地面上会遇见哪些人?我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。霍家,或是别的队伍?还有一个可能的答案,是风险最大的,却也能使我的计划效率最大化。

我看不见他们的脸,不清楚他们有多少装备,自己手上的筹码也不多。会是那个家族的核心人物吗?抑或只是相当于外勤组?当这些曾经推算过的问题真实出现的时候,我仿佛终于看见棋盘上的收官,黑子走得格外险。

我定定地看着旁边那处机关,心说张家的各位能人巧匠,望保佑你们的第不知道多少代族长以及他的对象,然后飞快伸手去启动扳机。

没想到闷油瓶与我同时出手,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,上下交叠着一齐发力。

机械传动的摩擦声撞进耳中,那么大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。黎簇停下脚步,他们每个人都不敢轻举妄动。联动的过程有点长,每响一声我都紧张一分,像是泥土里虫子钻掘的声响被放大了无数倍,这个机关似乎大部分都埋在石中,凭肉眼看不出多大变化。

啪的一声,我瞥过一眼,看见一块松落的铁箍掉下来。猛抬头,那些束缚蛇柏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弹开,如同某种原始粗陋的乐器弹奏,壁上的装置乒呤乓啷掉到地上。几根粗得可怕的藤条开始一下一下的抽动,好像苏醒后活动手脚一般。

如我所料,不管是谁做了这个庞大的机关,定然留了后手,而不是一味阻塞。更何况是张家这样以百年为单位考量的家族,有了姓张的,这里就会是我有信心称之为主场的地方。

 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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